谷子,籽粒帶皮的稱為“粟”,去了皮的叫“小米”。它是我國最古老也是最主要的糧食作物,當(dāng)數(shù)“五谷”之首。漢語中代指國家的“社稷”一詞,其中的“社”是土地,而“稷”就是谷子,可見谷子在我國農(nóng)耕文化中的地位。
　　“一方水土養(yǎng)一方人”,這里的窩窩頭,特別是大餅子,如同泰山、沂蒙山一帶的煎餅,很具有地方特色,是當(dāng)?shù)厝俗羁煽诘摹案杉Z”。龍山鎮(zhèn)的大餅子,是以小米面為主,摻加少量豆面合成的二合面,或再加玉米面(或高粱面)配成的三合面做成(純小米的硬,加了豆面才暄騰)。沂蒙山的人出門要帶一大包袱煎餅,而龍山鎮(zhèn)人出門懷里要揣上大餅子。
　　作為主糧的小米,深深地影響了這一方人的生活習(xí)慣和民風(fēng)民俗。
　　例如,“生孩子,養(yǎng)滿月”,小米黏粥加紅糖是當(dāng)?shù)卦袐D“養(yǎng)月子”的必備營養(yǎng)品,經(jīng)驗告訴人們:小米雖然極普通便宜,但沒有再比“小米黏粥”更能迅速恢復(fù)孕婦體力的。
　　再如,每遇白事,主人招待吊唁的賓客以及幫忙的街坊、親友,筵席上的主食一律是小米干飯。即便是富戶人家,也不用白面饃饃,至多是在小米中加些豇豆、綠豆,把佐餐的湯菜質(zhì)量盡量提高一些而已。其次,再簡陋的喪事,棺材前,甚至是草席捲裹的尸體前,也要供一碗“倒頭飯”,這是在圓鼓鼓的一碗小米干飯上插一雙筷子做成的祭品。其他祭品則可有可無。因為小米是生前死后都必須吃的主食。
　　更能說明這一點的是它和“章丘鐵匠”的關(guān)系。“打鐵還須自身硬”,掄大錘的必須身強力壯,飯食自然馬虎不得,可是打鐵的都是下苦力的窮漢,哪能整天大魚大肉!龍山小米就成了首選。章丘鐵匠手藝的傳承源遠流長,也許自古以來,章丘鐵匠的飯碗里,無一例外都是黃澄澄的小米干飯。
　　章丘鐵匠大抵分兩類,一是集鎮(zhèn)上的鐵匠鋪,一是游走四鄉(xiāng)的鐵匠爐。前者一般技術(shù)力量雄厚,接一些大型的技術(shù)含量高的活,收入較高,生活也穩(wěn)定,但數(shù)量少；更多的是后一種,這是一種流動性的家庭作坊,以打造、修理農(nóng)具和小型的日用鐵制品為主,一般由三至四人組成:為主的是年長的一家之主,是大師傅；其次是一個或兩個打錘的,這打錘的不是師傅的兒子,就是他的徒弟；另外加一個拉風(fēng)箱的,要兼做炊事員,一般是大師傅的妻子或幼小的子女。鐵爐、鐵砧、鐵鉗、大小鐵錘……一應(yīng)打鐵家什,三四人的行李鋪蓋、鍋碗瓢盆……一切生活用品,統(tǒng)統(tǒng)裝在一輛木轱轆的獨輪車上。打錘的壯漢在后面推,拉風(fēng)箱的小孩在前面拽,大師傅則像牧羊人一樣在后面跟著。不由讓人想起居無定所、四處流浪的吉普賽人。
　　老遠聽到吱呦——吱呦——吱……村里人就知道打鐵的來了。車子進村選一個空場,生起爐灶,支起鐵砧。這鐵砧是用三股叉的老榆木墩子倒放在地上做支架,把洗臉盆大小的鐵砧帽扣在上面而成,有半人來高,這是打鐵的“工作臺”。不一會兒,“呼嗒,呼嗒”的風(fēng)箱聲和“叮叮咣咣”的打錘聲一起響起來,在村人擁擁擠擠的圍觀中,鐵匠生意開張了。
　　快到飯點時,拉風(fēng)箱的把小米淘凈放進鍋里蒸干飯。這鍋是打鐵的專用飯鍋,樣子很特別:像個倒放的放大了的武士頭盔,鍋沿兩邊有半圓的提手,比一般鍋深得多,蒸一鍋干飯,足夠四五個人用餐。鐵匠師傅住宿只能“隨遇而安”:有時睡在好心人家的大門過道里,有時宿在村頭的破屋古廟里,有時就蜷縮在場園的柴火垛里,要不干脆就在街口樹下打地鋪……
　　作為一門手藝,打鐵在章丘的普及度非常高,有些鐵匠密集的村鎮(zhèn),幾乎是“村村鐵匠鋪,家家打鐵人”。我的街坊有好多還是“鐵匠世家”,有一次和李大叔閑聊,他說起了自己的家史。他說:我爺爺和我姥爺當(dāng)年都是串鄉(xiāng)打鐵的,都有一個壞毛病——賭博。姥爺手藝比爺爺高,可賭博卻總是輸給我爺爺,越輸越不服氣,越不服氣越輸,最后幾畝薄地也輸光了,押無可押,頭腦一昏,孤注一擲,把個大閨女押上了——這大閨女就是我媽。姥爺輸?shù)闷ü删?無奈之下,推起鐵匠爐獨輪車子一家人下了關(guān)東。“塞翁失馬,焉知非福”,幾年后,姥爺在關(guān)外發(fā)了大財:我爺爺卻還是個窮“打鐵的”,吃了上頓沒下頓。姥爺疼閨女,有意拉扯女婿,便把我爹帶去關(guān)東打鐵,誰知不到半年,他就跑回來了,理由是吃不慣那里的飯:上頓下頓不是玉米糝子就是高粱碴子,咱打鐵的哪有不吃小米的?家里再窮也不去了!